打开那一扇扇已经关上的门——探访北海麻风病康复村有感

打开那一扇扇已经关上的门

——探访北海麻风休养院有感

作者：文萍

      决定去麻风村之前我做足功课，充分了解麻风病的基本知识。麻风村的老人们中大多数是康复者，已经没有传染性，久未痊愈的深度患者则不能排除。蚊虫的叮咬是可以传播麻风杆菌的，于是我穿上长衣长裤，连裤脚都扎进厚厚的袜子筒，临出门前还喷了驱蚊水。

      在集合地点，我见到了老朋友许海鸥，她短袖短裤，完全不像我全副武装的样子，看见她，我顿觉惭愧，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专注于公益事业，几乎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那些需要帮助的人，我每次看见她，便想起鲁迅在《一件小事》里面写的那段：“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，刹时高大了，而且愈走愈大，须仰视才见。”尤其后面这一句“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，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“小”来”，在她面前，我真是太惭愧太惭愧了。

      车辆一路向合浦方向驶去。出了合浦收费站，车转了几个弯，驶向树丛掩映中的一条狭窄土路，幸好不是雨天，否则一定很泥泞。这路刚够一辆车的宽度，两旁的植物茂盛得都往路中间挤，车像行使在一道绿色通道里。车子想快也快不起来，路面坑坑洼洼，沟沟壑壑，底盘低的车肯定会被刮得很惨。许海鸥长年往乡下跑，所以有经验选了高底盘的车。

      茂盛的树木遮挡了视线，有岔路口的时候司机要特别小心，防止有车从绿墙里突如其至，遇到对面有车来，只能退到平整的地方，让出道来。蜿蜒数里不见人烟，这偏僻荒凉之地，要不是跟着志愿者协会的人来，我自己就是有一千只胆子也不敢来。忽然出现了院宅之类的建筑，许海鸥说这是麻风村的后门。不经意间，一个略胖的敦厚女子闯入我们的视线，她嘴里发出咿呀哇啦的兴奋叫声，手舞足蹈地跟在车后面跑了起来，许海鸥也高兴得像个孩子，一面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：“慧玲，又来看你来了。”一面从车窗伸出手向她热情地挥舞。

拄着拐杖踽踽难行的老人们

转过一个大弯，车辆停在了麻风康复村的正门，灿烂的阳光下，几排刷得雪白的平房，在阳光下白铮铮的耀人的眼，“北海市合浦蛟龙塘休养院”几个红色大字分外醒目，平房屋前屋后的绿树与白墙互相辉映，十分干净整洁的样子，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树荫下，见我们来了也开始忙活起来。他们拿出一筐筐黄皮果、芒果，热情地招呼大家品尝，阳光下，他们脸上个个洋溢着过节般的喜庆。敦厚女子追了上来，用双手拉着许海鸥，朝她乐呵呵、傻乎乎地笑着，一脸喜气。

      这是麻风村吗，我顿觉思维错位，怎么没有一点那种阴森晦暗的色彩，而是像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呢？我注意到他们的四肢和五官，的确和常人有很大的不同，有的眼睛外翻、嘴巴歪着；有的手指头全没了，只剩光秃秃的手掌；有的拄着拐棍，一条腿下面空空的……然而他们的脸上没有焦虑也没有忧郁，眼睛里蓄满着喜悦，也许是我们的到来将他们的忧郁暂时冲走了。

陈大姑诉说过去的辛酸，许海鸥给她抚慰

志愿者协会的冰淇淋博士带领一群年轻人，在休养院的活动室里布置起了演出场地。这次志愿者们提前彩排，为老人准备了精彩的文艺节目，还准备了有益老人健康的保健操。演出开始了，嘹亮的歌声、优美的舞姿赢得了老人们一阵阵掌声，主持人菲菲妈主持完文艺节目，就开始为老人示范保健操，许海鸥也加入了示范的行列。我这才发现许海鸥很有喜剧色彩的，她可不在意自己肥胖的身躯，她抖动滚圆的胳膊和腿，十分卖力地示范着，这使得她的动作分外有感染力，加上她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孩童般无瑕的哈哈大笑声，笑得眼睛眯成缝，黑眼珠子都看不到了，那一种快乐便迅速传到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，深深感染每一个人，连我也乐不可支，全身心放松的跟着一起做动作，还指导着我旁边的几位老人。

      几乎每一个老人都很认真地跟着做各种动作，虽然她们残缺的手或脚做起这些动作来非常不便，好比两手交叉反向扭动这个动作，很多人都无法完成，但大多数人都尽力去做。能得到的奖品非常有限，不过是几根胡萝卜，或者几粒糖果。他们尽力去做，完全是因为他们感谢眼前的这些人给他们带来了快乐，他们明白这些人是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，不忍心拂了这些人的好意。

      活动结束，老人们或是拄着拐杖或是步履蹒跚地步出活动室，踽踽难行的样子令人顿生悲悯。一辆外村来的人力三轮车装着蔬菜、瘦肉、鱼向他们兜售着。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之地，买柴米油盐、生活用品都成问题，交通非常不便，靠自己的力量出去购物几乎不可能，只能依靠这些流动小贩。政府发给的350块钱一个月的津贴明显不够用，现在猪肉二十几元一斤，牛肉三十几元一斤，可以想象他们生活的艰难。难怪他们穿的衣服都十分陈旧，有些甚至打着补丁。

很震撼人心的一张照片，可惜村姑品萍拍模糊了

许海鸥背着背包沿着房屋通道一户一户走访起来。几乎每一户的老人她都能一口叫出名字，她一面与他们热情地寒暄，一面从大背包里掏东西出来，两根火腿肠，或一包点心，递到老人手上。难怪她背着那么大的包。她能说出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历与故事，梁兰成是1967年因为麻风病从印尼回国，在麻风院一呆就是四十多年，如今都成了八十岁的老人了。李美英被这里的人亲切地称为上海婆，也只因为她从上海来，如今也75岁了。同样75岁的韩大英身体不好，腰椎增生的毛病，让她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就疼痛难忍，更难忍受的是她与亲生子女的骨肉分离，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一子一女。82岁的陈大姑主动跟我们讲起了她的凄惨故事，她年轻时刚结婚就被发现患了麻风病，老公便要求离婚。等她从医院出来，老公已经另娶了新人，她无处可去。令她感动的是新人能接受她，留她在家里吃住，只是老公坚决要赶她走，哪怕她承诺只是留下来帮干活也不行。说到这里，她如今浑浊不堪的眼睛里还淌出眼泪，到现在还在为被抛弃的痛苦折磨着。91岁的长寿老人潘德生，我在刘喜松著的书《寻根——北海普仁医院百年医史》里面见过他年轻时踩缝纫机的照片，当时他三十多岁，用缝纫机给病友们补衣服，现在他的生活基本还能自理，只是最近脚受伤了，行动很是不便。

      这里的老人一部分是孤寡老人，也有一部分是有家不能回的老人。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一个老人的儿子在北海某局做了官，到现在还不能接纳早已康复的母亲，他只是偶尔前来麻风院看望，从不打算接老人回家。

这些康复者早就没有了传染性，按理应该回归社会，可是他们回去的大门已经被那些叫做亲人的人无情地关上了。他们除了要忍受过去疾病给他们身体留下的痛苦，还要继续忍受精神上带来的痛苦。

      许海鸥谈到多次到麻风村的最大感受，就是麻风村老人的转变。一开始对他们的到来是充满戒备的。在连自己亲人都不能接纳的晦暗生命里，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啊，老人们充满了疑问。后来发现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，漏雨的房子不漏了，脏衣服有人帮洗了，还为老人放电影，给他们表演节目看，跟他们促膝谈心，配合医生为老人做身体检查，2012年还接他们到冠头岭游览，到北海海滩公园的音乐喷泉前合影，坐着电瓶观光车畅游老街，渐渐地，他们有了转变，把这些志愿者当做了亲人，摘到好吃的水果总要留着给志愿者品尝。有哪位志愿者许久未参加活动，他们就打听某某怎么好久不来了啊，工作还顺利吧，有了互相关心和牵挂，他们眼中的忧郁消散了很多，脸上的阳光也充沛起来。

身残志坚的老人们

前一阵子，他们听说公益人马克患重病，需要四十万元手术费，正在向社会各界募捐，他们二话不说就纷纷掏钱，五十一百的捐，要知道，这一百元很可能就是他的全部积蓄。得到过帮助的老人，完全知道自己的捐助对需要的人有着如何重要的意义。相比一些生活富足却从不知道关心他人疾苦的人，他们的捐助足以让那些人脸红。

      在何世善和张美良夫妇的宿舍里，我注意到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，才四岁多的样子，是何世善和张美良夫妻俩年幼的女儿，也是唯一的孩子。何世善给她取名叫何张恩，每天送她到10公里外的合浦县私立幼儿园去上幼儿园，靠的就是我们进来时这条狭窄坑洼的小路。晴天时还好，雨天很容易滑倒摔跤。每天来回四趟路的汽油费就要花八元，加上每月幼儿园收取的三百多元的费用，他感觉十分吃力。最使他发愁的是女儿生病的时候，上回女儿肺炎，他带她到县医院治疗，因麻风失去双腿而瘫痪在床的老婆没人照料，只能托村长和邻居多多照料。住院花光了所有的生活费用，孩子的病好了，没钱买米买菜的难题又横亘在他面前。“如果有地给我们种点青菜也好啊，”他充满渴望地说，原来屋前屋后的那些小块菜地都被先来的人占领了，后面的人连种根葱的地方也没有。他又很担心孩子的教育，说：“每天八块钱的汽油费真受不了，又不能不去！”他那无助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。我安慰他说：“办法总是会有的，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！”

刚从校园毕业就投身公益事业的小伙子陪休养员下象棋

回来这些天，我向残联、民政局打听了一下，孩子要上小学才能有学费减免政策。其实小学学费并不高，因为九年义务教育制度的缘故，最难的还是上幼儿园这一段。我看解决他的难题还是要依靠社会热心人士，如果能捐赠一辆电动车（休养院有免费使用的充电电源），或者能在北海或合浦为何世善提供一就业机会，提供住处，解决他们一家三口住的问题，何世善父女便能免去奔波劳碌之苦，何张恩不仅方便接受教育，也为回归社会铺设了平坦之路，她的父亲母亲已经在休养院“囚禁”了半生，她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。但愿我的心愿不会落空。

地址在哪？

主要还是要政府啊

迎风尿尿雀雀凉:地址在哪？
 (2013-11-15 10:19) 

合浦蛟龙塘麻风病康复村